据日本报界近日报道,年仅24岁的学生作家平野启一郎获得了第120届芥川文学奖,这实在是日本文坛的一件引人注目的事。
平野的履历并没有多少特出之处。他的老家是爱知县的蒲郡市。平野一岁多的时候失去了父亲,随同母亲、姐姐迁居到北九州市生活。1991年考入福冈县立东筑学校(这个中学出过导演仰木彬、演员高仓健)。据说平野在高中二年极时就开始偷偷写小说。1994年平野考入京都大学,念的是法学。家里都希望他将来当个医生。但1996年,平野忽然写出了一部长达250多页的《日蚀》,翌年投稿日本文学重镇《新潮》杂志,受到了主编前田速夫的极度夸赞,誉之为“神童登场,三岛由纪夫再来”。《日蚀》由此被置于《新潮》1998年8月号的卷首,属于强力推荐之作。对无名文学新人的这种厚遇,即便从《新潮》近一个世纪的编辑史(《新潮》创刊于1904年)来看,也是“异例中的异例”。平野随后又在12月号的《新潮》上推出其第二部小说《二月物语》。今年1月14日,《日蚀》被评为平成十年度(1998)下半期芥川奖获奖作品。
平野以24岁之弱龄夺取日本最高的纯文学大奖,使得日本文坛“话题骚然”。1976年,武藏野美术大学的学生、24岁的村上龙以《近于无限透明的蓝色》(《群像》76年6月号)荣膺第75届芥川奖。这次,平野步武村上,亦得一展少年意气。不过,平野21岁时就已写出《日蚀》,发表之时也不过23岁。这一点却是村上龙所不及的。
一如近些年日本文坛的时髦之举,平野的《日蚀》处理的也是一个异域的题材。故事发生在中世纪的欧洲,主人公是巴黎大学的神学院年轻学生、多明戈会修士尼古拉。尼古拉对意大利宗教学家、哲学家菲奇诺(Marsillio Ficino,历史上确有其人,1433-1499)编译的异教文献《赫耳墨斯文书选集》(埃及在罗马时代的一部以希腊文所写的论文和对话集,文献内容大多有关占星术、魔术和炼金术)很感兴趣。为了得到《文书》的全本,尼古拉徒步前往佛罗伦萨。旅途之中,一个里昂教士向他介绍了一个炼金师。与炼金师接触之后,尼古拉颇有所感。一天傍晚,炼金师走出实验室,进入了森林深处的一个溶洞,尾随而至的尼古拉在那里骇然发现了一个具有两性特征的“怪人”。原来这个“怪人”是炼金师的创造物。不久,“怪人”被村里的异端审问官视为魔女而遭到逮捕。小说的结尾是将“怪人”处死的场面。众水之上,太阳之下,尼古拉哺哺自语:“这是太阳的所为吗?”太阳、炼金术、贤者之石、两性人、白痴、异端审问、巫女搜捕、摩尼教、黑死病、异教文书……《日蚀》之暌隔的时空、奇谲的风景、离奇的情节、广博的识见,极大地吊起了读者的胃口,这也是平野的过人之处吧。
平野作品意旨之深邃及其表达之独特,颇值一提。关于《日蚀》之主题,评论家议论纷纷,川村凑评论说:“《日蚀》虽然维持了一种异端与正统、灵与肉、圣与贱这样的二元论的构思枢架,但结局却如同两性具有者的命运所象征的那样,异端与正统的二元论本身就蕴涵了灵与肉的二项对立,这样,预设的调和的神学自身就被超越克服、被废弃。这就是它所表达的主题。”川村之言,聊备一说。较之于故事的精心叙述,平野似乎更乐于进行理论的思考,当然,平野的理论探讨是通过主人公的言行来实现的。体现到行文上,便是主人公大段大段的形而上学的思索。为了与宗教内容表达的庄重性相契合,《日蚀》的文体具有浓重的汉语调的特点,一般的日本人读起来还是有点费劲的。平野自己也说,《日蚀》的写作风格“参考了森鸥外的史传文章”(98年7月29日《读卖新闻》),受了明治时代汉文调文学的影响。自其炫学式的内容与精巧的修辞视之,把它归于涩泽龙彦初期的绮想小说之流,想来大致也不差吧。
森鸥外是平野心仪的日本作家,他中学时就已经读完了鸥外的主要代表作,上大学后更是将《森鸥外全集》烂熟于心。更有甚者,平野还买了鸥外小说的录音带,反复跟听。平野说:“直至今日,鸥外的文学仍然是新的。”泉镜花也是平野颇为服膺的作家,平野的《二月物语》的文体,大致取法于他。当然,平野欣赏的日本作家还包括谷崎润一郎和三岛由纪夫。尤其是三岛,平野中学时读《金阁寺》,对三岛华丽辉煌的文学语言大为倾倒。此后以三岛的评论为线索,读了大量的相关书籍。平野承认:“三岛是对自己影响最大的日本作家,我的气质也许也有点像他。”无怪乎前田速夫读到《日蚀》之后,惊呼“三岛由纪夫再来”。平野喜爱的外国作家,则有托马斯·曼、波德莱尔、兰波、歇德等人。平野认为,为着自我教育和修养的需要,有必要“读破”经典(99年1月17日《朝日新闻朝刊》)。这也是汉谚“熟读唐诗三百首”和“读书破万卷”的意思。
芥川奖选考委员会(由池泽夏树、石原慎太郎、黑井千次、河野多惠子、田久保英夫、日野启三、古井由吉、丸谷才一、宫本辉、三浦哲郎组成)在评论平野启一郎时,认为平野有“崇高的志向”。平野事后接受采访时表示,在以后的创作活动中,决不辜负如此可贵的揄扬。我们有理由相信,这位因埋头著述而首如飞蓬(附图为证)的新锐作家定会像当年的村上龙一样,从此一发不可收,以更多更好的文字光耀日本文坛。平野如今休学在家,专事创作,其第三部作品(以19世纪的巴黎为背景)正在胎动之中,稍安毋躁,且屏息待之。